程卓堯出殯那天，東南亞排得上號，有頭有臉的人物都來了。

陰沈的天氣，微涼的風。

墓園可能是前所未有的熱鬧吧，外頭成排的豪車來往。程家人站在最前頭，這應該是程願時隔多月，第一次露面，誰都沒想到程願竟然成了一個孕婦，可是這樣的場合不會有任何人問她。

忙碌一天，程願一直站著面對每一個來吊唁的來賓，等結束的時候簡直覺得雙腿已經不是自己的了。

離開墓園的時候，她總覺得似乎有人總在背後不遠處看著自己，下意識的，又覺得自己想多了。

回去的路上，下起了微微的細雨，程願看著車窗外的世界，陰沈灰蒙蒙的一片。想起自己念大學的時候，自己是為了什麽，她期盼自己一個華人能在美國紐約華爾街那個豺狼之地創出一片天，事實證明，她無法造就一片天，但是她也證明了自己的價值。回國之後，她有強大的雄心，她要在父親面前證明自己是最優秀的，她都有著強烈的目的和目標，而現在，她忽然迷茫了起來，她不知道接下來自己要去做什麽。

她就是這樣的一個人，可以忍受疲憊和孤獨，卻很難忍受失去奮鬥的目標。她希望許諫宸在自己的身邊，告訴她，她可以去做什麽，原來她已經這樣的依賴他了。她很想許諫宸，想他應該看到了新聞，他又在哪裏，是否在某個角落看著自己。

肚子裏的孩子似乎是感應到了什麽，小腳丫一踢，讓她低低的驚呼了一聲。

這一晚夜裏，程願失眠了。身為孕婦，她很少失眠，可這一晚上她失眠了，許久沒有睡過去。

手機鈴聲響起的時候，她正在無聊的看著綜藝節目，雖然自己絲毫不感興趣。來電的還是上次那個陌生號碼，那個屬於許諫宸的陌生號碼，她過目不忘的記憶力早就記住了。

“已經十二點多了，為什麽還不睡？”電話那頭許諫宸的聲音淡淡的，可卻透著一絲沈悶的生氣。

程願小心翼翼的坐直，“你怎麽知道？”

“我在樓下看著你房間的燈光還在亮。”

程願的臉上露出了柔和的笑意，“你回來了！”她的眼眶頓時露出了一絲水光。

“密碼多少？”

“我沒改。”由始至終她都沒換密碼，她知道，他會回來的。

許諫宸掛掉電話之後，程願就聽到了門口一陣摁密碼的滴滴聲。她匆忙起身，走到樓梯口，就看到了正走進來的人。

許多個月沒見面的許諫宸，今天一身黑色正式得不能再正式的西裝，頭發似乎是長了些，還有了些許胡渣，像是故意沒刮幹凈的一樣。

他走上來的時候，看著她就是皺眉，“怎麽不穿鞋？”

程願這時候才記起原來自己忘了穿鞋子。幸好現在天氣不冷，況且這也是木地板，沒那麽陰涼，可許諫宸還是皺眉了。

“忘了。”程願局促的說。

下一秒許諫宸就一把抱住了她，因為雙胞胎的重量加起來，真是重了點，他稍微吃力的把程願抱到了臥室的床上。

“胖了不少。”他微笑道，隨後小心翼翼的伸手摸了摸程願鼓鼓的肚皮，“看來這兩小家夥很健康啊！”

“抱抱我。”程願拉著他的手，神色一點都不像是撒嬌，可口吻卻是那麽的輕柔。

他笑了笑，伸手要抱抱她，可隔著鼓鼓的肚皮，卻怎麽也抱不到。最後程願無奈的笑了起來……

他看著她的笑容，那長久以來懸著的心似乎是一下子放松了下來。他靠近，輕吻落在她的額頭。

“時間不早了，孕婦不能晚睡。”

“你呢？”程願拉著他的手，生怕他下一刻就會離開一樣。

“我不走，我去洗個澡，你先睡。”

“好，我等你出來。”

許諫宸原本還想勸勸她先睡，可是一看到她的堅定的眸子就打消了之後想要說的話。

公寓裏屬於他的東西，之前全都被他搬走了，什麽都沒剩下，出來的時候，他只裹了一條浴巾。躺到床上的時候，程願還雙眼定定的看著他。

“你算是回來了？還走嗎？”不知道為什麽，她有些害怕他離開。

許諫宸似乎是感受到了程願的那種不安全感，他笑了笑開口，“我幹嘛還要走？我的老婆和孩子都在這裏呀！”

程願抱著他的手臂，久久都沒有松開。

“許諫宸在沒有你的這幾個月裏，我為了哈矮子很堅強的生活著，按時吃飯按時睡覺，減少工作，時常散步鍛煉身體，可是我卻過得不好。我明明什麽都有，可產檢的時候你不在我身邊，我因為懷孕身體浮腫，腰酸背痛睡不著的時候你都不在我身邊，我第一次那樣的難過，覺得你不在這是一件多麽難過的事情。”

這是她少有面對許諫宸說一長串這樣的話。

“放心，你將不會再是一個人。”他從後背抱著她，輕聲道。

***

唐家父子今天也均到場送一送程卓堯，送人走的時候，程曼約了唐游游晚上見一面，原本唐游游是打算拒絕的，可程曼最後告訴他，她後天就飛去倫敦了，這應該是大家最後見一面吧！

晚上唐游游訂了地點，在一家十分休閑的酒吧見面，沒有勁歌熱舞的喧囂，只是歌手坐在臺上低聲吟唱。

程曼來的時候，臺上的女歌手剛好在唱著一首歌，她不知道歌名是什麽，卻清晰的記住了開頭唱的那兩句歌詞：“忘記，想要忘談何容易。不怨你，是我如此不堪一擊。”

等人走進的時候，唐游游看著一身黑色蕾絲連衣裙的程曼，似乎是以往不太一樣的，然而具體哪裏不一樣，一時間他也說不出來。

“喝什麽？”

“一杯血腥瑪麗，謝謝。”

很快唐游游招呼了點酒。

“你後天飛倫敦？”

“嗯。”程曼撩起落在臉頰邊上的幾絲碎發到耳後。她的側臉在酒吧昏暗幽藍的燈光折射下，十分的自然優美。

“去倫敦做什麽？”這時候他發現了程曼的不同。她的面容好像又回到了當初十八歲時候，而且此刻她的眼裏已經沒有了以往看著自己時，不由自主露出的愛意，還有不加掩飾的占有欲。

現在的她目光淡然，就像是找到了新生的開始。

“念書。”當然也包括治病。“我報名了一個倫敦的設計學院，打算學學設計什麽的。我以前很喜歡，可是因為父親期望，所以我們三兄弟姊妹都念了商學，小特雖然沒念商學，可還是念了法學。現在，我想終於可以去做自己喜歡的事情了。”

“這樣挺好的。”

這時候服務生把程曼要的雞尾酒送了過來。

程曼喝了一口，笑道，“我以前真的很討厭血腥瑪麗這款雞尾酒，因為它甜、酸、苦、辣四味俱全，富有刺激性。我當時還在想，到底這酒是誰發明的，真是夠難喝。可現在我才發現它獨特的味道，入口時的伏特加口感順滑，還有一絲微辣在舌尖和牙齒間顫抖，四種味道糾纏在一起，很讓人癡迷。這不就跟生活以及愛情一樣嗎，有甜、酸、苦、辣，既痛又無法割舍這種交織的纏綿。”

唐游游幾乎要不認識面前的程曼了。

“我以前一直是給人的感覺是胸大無腦，愚蠢至極。是不是覺得要不認識現在的我了？”她猜到他想什麽，“不是天生笨，可能是曾經因為嫉妒和占有欲蒙蔽了我的智慧吧！”

“你這樣很好。”他其實一直擔心程曼放不下過去，可眼下看來程曼是放下他了，可不知道為什麽他心底又有股心慌，總覺得不舒服，就好像有什麽東西從身體裏離開了。

“幹杯吧！”她笑著舉起酒杯和唐游游碰了一下。“我們這一段就算是過去了。其實我還應該和你道個歉的，當初把懷孕這件事汙蔑到你身上，其實是我當時太心慌了，所以才那樣做。”

她到現在記憶猶新。事情一開始她就錯了，她也沒想過會演變成那樣。當初和唐游游在公司吵了一架之後，和幾個要好的名媛一塊去了港城參加派對，打算放松一下心情。她從小被林富蘭嚴格教育，要做一個優雅有品且潔身自好的名媛，而那晚被大家慫恿去了那個地方，她自己被灌醉了，醒來的時候她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情，自己被算計了，那是人生第一次那樣心慌。

被發現懷孕，情急之下，她急病亂投醫投到唐游游身上的。

“過去的事情就讓它過去吧！”唐游游不放在心上。

其實後來他也知道了事情是什麽樣的，從爆出了程曼留戀港城酒吧之後，圈子裏的人就瘋傳程曼這是中招了，也算是受害者，可是事情已經發生了，程曼光潔的人生，沾上了一塊巨大的汙點，洗不掉的汙點。

所以程格把程曼送出國其實這件事也占很大一部分原因。

兩人從酒吧出來，決定各奔東西的時候，程曼看著唐游游，眼裏全是溫柔的笑意，不知不覺她成長了，從一個稚嫩的女孩成長到了一個真正知性優雅的女人。

“青山不改，綠水長流。唐游游，我們後會有期。”說完，她轉身上了邊上一直等待的出租車。

剛上車，她的眼淚就無法抑制的落了下來，她閉上眼睛，無聲的哭泣比放肆的哭泣更讓人感覺到悲傷。

“小姐，去哪？”

“開車吧！去機場。”她擦了擦眼淚，努力的擠出一絲微笑。

她想，她下一次回國應該是許久許久之後了吧！

剛才在唐游游面前，表現得那麽淡然，其實她心裏一定都不淡然。說的那些話，其實早就在她心裏排練過不下千次了，她終於說出口了。她親自終結了自己的初戀，自己至今唯一深愛的男人。她愛他，始終如初，不曾改變，但是她的愛，他不要，也不敢要，更不想要。

她不再是當初那個不顧一切只想轟轟烈烈愛一場，拼命追求愛情的女孩了，她該長大了，該成熟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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